【青城观雾】

        【 翻阅旧札，偶见84年第一次登临青城所写习文，收录于此。】

        出四川灌县西南十五公里，有山葱茏，终日绿雾旋绕，是谓天下第一幽地青城山也。山体蹲伏，其貌平和温柔，不见悬崖峭壁，唯有绿草涌动，树木堆叠，一层层泛着翻卷上去，又一层层的荡落下来，草茎鲜嫩，树身苍碧，好一处以绿为底色的生命群落！这个群落，冬去春来，天地演化，落英缤纷，百草枯荣，遂成一处炼天理而修人欲的好所在，难怪一千七百年前就有人在此居山结穴，修身布道，成就一代天师，遂为后世之神明也。

        八四年夏初，赴成都，应邀相约，一同登山。初始路平易，继之崎岖窄小，有石矶便道，旋转扭斜，十米之内，螺旋数环。有老翁盘腿坐在道边浓荫，出售盆景拐杖，有购者慢言答对，无购者则闭目养神，其态怡然，神形入化，若老君坐静也。

        有同行者触景生情，说中国哲学之一脉，便是清静无为，顺乎天然，其积极意义在于人与自然间庄严的契约关系应得以加强而不当削弱。话题触动了好友，他说，当现代文明高速发展的时候，人自身的生存环境却日渐危机，噪音、粉尘、废气、污水，鸣啭的黄鹂不见了，人们便在笼里养起了山雀。森林减少了，人们便在阳台上置一片绿丛。江河的鱼类遭污水毒害，人们便蹲在客厅的鱼缸前看锦鳞游泳......

        语话间大家谈论着青城山的生态植被，忧心如此的稳态植被在“现代文明”面前，恐怕显得脆弱。就在刚才，人们翻着白眼，恶斥那丈人峰下清溪水上，浮云般的冰棒纸和饮料瓶散发着塑料分解的异味。绿暗幽深的天师洞前，一群红男绿女在大功率手提收录机的噪音下抽筋扯颈，混乱而喧嚣。这“青城天下幽”的洞天福地不正处在“现代文明”的阴影中吗？

        游上清宫，此福地创建于晋，兴于五代，毁于明。麻姑曾在此炼丹，张献忠曾在此跑马，几经兴废。世道平则山清水秀，地灵人淑，天下纷争则庙圮道绝，恶瘴弥莽。然而当今之世，国泰民安，却何来如此无孔不入的现代阴影呢？

        思无解，蹬一千六百米高青城峰顶，于草丛苔绿之上仰卧，观蓝天高远，白云悠悠，忽然耳际见有了响声，翻身细察，见树根草叶，逸出缕缕白汽，袅袅然蒸腾汇聚，顷刻间便成云海，十步之外不辨景物。想之物理天相，鱼龙幻化，原在眼底演义！遂拨草寻踪，见红砂碎石之下，毛细微隙之间，水汽流世，绵绵不绝，丝丝有声。原来这是山在呼吸！

        呼吸出自清静自然，若此时有人伐薪抽水，开山放炮，便成物欲炽盛，阳火上亢，便气孔阻塞，万物焦枯。庄子言：“有机器者必有机事，有机事者必有机心，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，纯白不备，则神生不定，神生不定者，道之所不载也。”

        道不载，安有生态自然之平衡？